在中G传统绘画艺术中,文人画占据着重要的地位,且有着悠久的发展历史。自北宋苏轼首次提出“士夫画”至现在,在千余年的发展过程中,关于文人画的论述和争论一直没有停止过。
从“五四”到“文革”这一特殊时期,人们对西方文化的盲目崇拜以及对传统文化的摧残,更使得文人画与我们的生活渐行渐远。且随着社会人文素养和道德水准的整体下滑,俗文化的冲击,文人画曲高和寡。在这样一个大背景下,很多人走入了一个误区,认为文人画“精神诉求高于笔墨技巧”、“所谓的文人画就是可以胡来”,等等。再加上当前真正达到文人画水准的作品凤毛麟角,说服力又不强,也是导致认识混乱的重要原因之一。
实际上这是一个伪命题,没有过硬的笔墨技巧何以表现丰富的精神诉求?反过来看,这种认识的逻辑,其立足点是工笔(或工细一路,下同)才是笔墨技巧的代表,那更是大错特错了。事实上,文人画的笔墨技巧要求不仅不比工笔画低,而且要高得多。所谓“逸笔草草,不求形似”,亦非不能为,实不为之。
文人画者,既非文人所画之统称,更非假借文人之名所作之画,实为蕴含深厚文化内涵、文人意趣,寄托文人情怀、思想追求,体现文人品格、人文精神之画。对文人画的解读,陈衡恪先生的“第一人品,第二学问,第三才情,第四思想,具此者,乃能完善”一说颇为精准。而中G画之所以成为中G画,其核心就在于文人画精神。
一、从发展脉络看,文人画的出现是历史发展的必然结果
一方面,从技术层面看,国画到宋以后,摹形状物已达极致(这也是目前有一大批人始终认为国画的巅峰在宋的根本原因),这条路已经走到头了,那么物极必反,否极泰来,为从“工”到“写”、从繁到简的转换做了充分的技术准备。
从这个意义上说,从“工”到“写”是历史发展的必然选择,“写”是“工”更高级的阶段,是国画的蜕变;而从国画产生初期的简单刻画,逐渐发展到宋画的繁复细密,再到繁复细密后的形简而意周,不仅体现了艺术发展的基本规律,而且更是一次思想认识上的提升和表现形式上的飞跃。
这样来看,也就弄清了始终困扰大家的,关于工、写的高下之别问题,明确了两者不仅有高下,而且有着本质的不同,而不是评论家们一直以来遮遮掩掩,调和工、写无高下的观点。当然,单就某一张画而言,可能未必画写意的就比画工笔的画得好,但作为两种不同的表现手段,这种高下之别是可以肯定的。
另一方面,从理论层面看,由唐到宋,文学、诗词等的高度发展特别是禅宗、理学的风行,对宋代艺术观念、艺术风格的形成起了极为重要的作用,这也为文人画理论的产生提供了丰厚的精神土壤。及至苏东坡,以其对中G传统文化的深刻理解,置东方哲学精髓于国画理论与实践之中,遂使国画成化茧成蝶、脱胎换骨之变。他不仅提出了一系列理论,如“论画以形似,见与儿童邻”、“吴生虽绝妙,犹以画工论”等颠覆性的观点,而且还创作了如《枯木怪石图》等与其理论认识高度一致的文人画作品。
因此可以说,真正的文人画自苏东坡始。其推王摩诘为文人画之祖,很大程度上不过是东坡先生借古开今罢了。回过头来看,他所借的这个人,实际上是一个前代的自己。而王维正是这样一个人,不仅是诗文书画大家,而且还是一位儒释道等传统文化的集大成者、一代学养渊博的文化宗师,是苏轼的“翻版”。之后,赵孟頫、董其昌等又不断丰富文人画理论,使文人画逐步成为国画的核心和精神支柱。
二、从表现形式看,文人画是中G传统文化思想在绘画上的体现
真正的文人画至少应该具备三“性”:一是水墨为上的纯粹性。这是“鼻祖”王维在文人画理论上的一大贡献。这一理论的基础,既受古代“黑白”玄学思想的影响,又有“绚烂之极,归于平淡”的东方哲学意味。从画本身来说,国画的核心在笔墨,重在体会笔墨趣味及由此所呈现的美感、意趣、格调,颜色愈杂,则愈易冲淡笔墨主题,故水墨画更纯粹,更符合传统文化之审美情趣。老子说五色令人目盲,陶瓷中的“青花为上”之说,都是这个意思。
二是以线条为质的写意性。写意画不Y定是文人画,但文人画必须是写意画。写意是文人画的核心。这个“意”怎么写?就是用线条来写,靠线条去表现。中G书法与国画比,更富于哲学意味,其核心就在于线条的表现力。正是因为中G画这种“线”的独特性,才被有的西方学者称为“线条主义”。从这个意义上说,无“线”也就没有了中G画之“魂”。画国画,对线条的理解和认识至关重要。这种理解和认识包括两个层面,一个是要会用线,再一个就是要懂得线条的优劣。所谓会用线,就是画的骨架要由线来支撑,而不是用色、墨来代替;所谓懂得线条的优劣,就是线条的质量要高,简单说就是书法用笔,谓之“写”。历史上两位书画大家,金冬心和吴昌硕,画画都是五十岁以后的事,何以达到很高的水平?除了丰厚的学养之外,从技术上讲就是书法的底子,把这条线早就弄明白了,过了线条这一关。当今画坛,线条不过关几乎是一个普遍的问题,有的整幅画都是色、墨的堆积,看不到线条;有的线条质量差,板、刻、结的问题比比皆是,这也是当前缺少真正的文人画作的关键和根本所在。
三是诗书画结合的综合性。就是对画的要求提高了,不仅是画画,而且要在画上题款,这就从单纯的画画扩展到书法和诗文领域。东坡先生首倡文人画,画上题诗亦自东坡始。诗书画的结合,大大丰富了国画的形式,提升了国画的层次,深化了国画的内涵。以至后来,书法、诗文甚至超过了画本身。民国以降,中G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,无论是书画家的人文素养还是书画家队伍的性质,都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。过去的文人画阶层是“士”,是社会的精英们在玩,而现在是五花八门,什么人都有,文化(既不是文凭,也不是官阶)水平低,江湖氛围浓,特别是体制带来的弊端已深入骨髓,不可救药。目前,画家不通书法已较为普遍,对中G传统文化的传承又没有接上,出现了断层,即使是一些所谓的大师、教授的画作,依然没有摆脱浅层性、庸俗化的弊病,俗不可耐、缺少文化含量的作品大行其道,此乃文人画没落之主因。
明董其昌说:“读万卷书,行万里路,胸中脱去尘浊,自然丘壑内营”,清杨守敬说:“学富,胸罗万有,书卷之气,自然溢于行间”。而这种“外学”,必须转化为“内识”才能起作用,否则只能是口耳之学。这也就是好多夸夸其谈之人,看上去很有学问,看其作品却极差的根本原因。因此我们所说的诗文,也不仅仅是读读古诗文、写写古诗词这么简单,而是指优秀传统文化的内在积淀,说到底是提升个人的文化素养和哲学高度,以及这种素养和高度与书画结合的能力和程度,或者说是一个人从哲学观到审美观的转换和表达。